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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这样对待韦伯

2006-03-07 15:41:00 来源:博览群书 阎克文  我有话说

2005年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德文原著问世100周年,是它的第一个著名英译本(帕森斯译)问世75周年,而18年前问世的第一个中译本(三联,1987)则使它的声誉更加卓著,因为这使它在一个相对异质但却最为庞大的文化语境中迅速获得了应有的思想学术地位,其深远影响未可估量。

马克

斯・韦伯的思想能够在中国产生越来越广泛的影响,《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译本的出版可以说功不可没,不过另一方面,那毕竟是将近20年前的事情了,从我们今天特别需要细心、耐心、诚心地进行理论建设和思想积累这个角度来说,这个中译本给读者制造的阅读障碍也是相当可观的。出于这个原因,我认为有必要指出它存在的问题。我不敢妄评它的整体翻译水准,只想如实罗列部分翻译错误,因为,它们堪称是标准的错误。至于更多似错非错却又似是而非的内容,放在这里计较大概会令人厌烦,故概不置喙。需要恳请读者谅解的是,为了比较完整地体现对比结果,有的引文可能稍嫌冗长,多数还要略加注评,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以下均依中译本所本的帕森斯英译―中译―我的译加注这一顺序逐一照录,谨求教于识者:

1.原文:But in Babylonia and elsewhere astronomy lacked―which makes its development all the more astounding―the mathematical foundation which it first received from the Greeks. The Indian geometry had no rational proof;?(p.13。英译本页码,下同)

原译:但是,在埃及以及其它地方,天文学缺乏古希腊人最早获得的那种数学基础(这当然使得这些地方的天文学的发达更为令人惊叹);印度的几何学则根本没有推理的证明;(第4页。中译本正文页码,黑体字为我所加,下同)

拙译:但是,在巴比伦以及其他地方,天文学却缺乏古希腊人最早获得的那种数学基础――这使那些地方天文学的发展格外令人震惊;印度的几何学则根本没有理性的证明。

评注:不知译者何故要把原著的“巴比伦”改成“埃及”;更重要的是,韦伯本书的核心目的就是要竭力证明西方历史上特有的理性主义或理性化对西方特有的现代资本主义发展所起的关键作用,所以,在他认为这种“理性”发挥了作用的所有地方,他几乎都是斩钉截铁地加以强调、突出或对比,毫无“推理的”用意,况且,英译原文“rational”本来就没有“推理的”词义,除非我们不避蛇足之嫌另作解释,说“理性的”过程肯定也包含“推理的”过程。

2.原文:But a rational?systematic?and specialized pursuit of science?with trained and specialized personnel?has only existed in the West in a sense at all approaching its present dominant place in our culture.(p15-16)

原译:但是,一种理性的、系统的、专门化的科学职业,以及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却只有在西方才存在,而且只有在西方才达到了它今日在我们的文化中所占据的主导地位。(第6~7页)

拙译:但是,一种由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从事的理性而系统的专门化科学追求,从它在我们的文化中达到了今天所占据的支配地位这个意义上说,却只是在西方才存在。

评注:原文显然说的是一种从属性的有机关系,译者却处理成了平行关系,结果两者都成了“无厘头”。

3.原文:even the Western mediaeval struggles between putters-out and their workers exist elsewhere only in beginnings.(p.23)

原译:西方远在中世纪就业已有过的雇佣者与其工人之间的斗争,在其它地方到现在也只是个开端而已。(第13页)

拙译:甚至西方中世纪就已出现了包出制雇主与其工人之间的斗争,这在其他地方到现在也只是初露端倪。

评注:这里应当就“包出制”加个稍长一些的注释,因为译者没有附上原文。这个概念无论在历史上还是在韦伯的研究中,都涉及到一个十分重要的现象,绝对不宜含糊其辞。包出制(putting-out system)又称家庭包工制(domestic system),一种曾盛行于西欧的生产制度,即商人兼雇主将原料“包出”给农村的手工工人,后者一般在家里工作,有时也在作坊里工作,也可以将原料转包给他人加工。制成品交还雇主后,按产品件数或工作时间取酬。这种制度不同于家庭生产的手工业制,承包工人自己并不买进原料,也不卖出产品。它破坏了城市行会的限制性行规,并且首次在工业中广泛雇用女工和童工。商人兼雇主方面的获利则是手工工人的工资较低,又由于行业内部分工较细而提高了工作效率。在产业革命中,这种制度普遍被工厂制度取代,但在某些行业中至今犹存,最典型的如瑞士的钟表业、德国的玩具业等等,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扩张,它又普及到了许多后发国家,比如印度、中国。译者仅仅让我们看到了“雇佣者”,不明就里的读者也许会由此怀疑,韦伯的其他概念是不是也这么不严肃,至少是不严谨?

4.原文:though too large a reserve army may in certain cases favour its quantitative expansion,it checks its qualitative development,especially the transition to types of enterprise which make more intensive use of labour.(p.61)

原译:尽管过于庞大的一支后备军在某些情况下有利于量的扩大,但是,它却阻滞了质的发展,尤其是阻滞了向使用更高劳动强度的企业类型的过渡。(第43页)

拙译:尽管一支过于庞大的后备军在某些情况下有利于量的扩张,但却阻滞了质的发展,尤其是阻滞了向使用更密集劳动的企业类型的过渡。

5.原文:it was not generally in such cases a stream of new money invested in the industry which brought about this revolution―in several cases known to me the whole revolutionary process was set in motion with a few thousands of capital borrowed from relations―but the new spirit,the spirit of modern capitalism,had set to work.(p.68)

原译:这场革命通常并不是由源源不断用于工业投资的新货币引起的,而是由于这种新的精神,即资本主义精神已经开始发生作用了。在我所知道的几个事例中?整个革命过程?只是由从亲戚那里筹借来的几千马克的资本推动起来的。(第49页)

拙译:就这里的情况而言?这场革命通常并不是由于源源不断向工业投入新资金引起的,而是由于新的精神,即现代资本主义的精神开始发生作用了。在我所知道的几个事例中,启动整个革命过程时的投入,不过是从亲戚那里筹来的几千马克资本。

评注:“新资金”是个常用的经济学规范术语,而且至少已经出现了100年以上,想必韦伯在原著中不会这样望文生义。

6.原文:In fact?it no longer needs the support of any religion force?and feels the attempts of religion to influence economic life?in so far as they can still be felt at all?to be as much an unjustified interference as its regulation by the State.(p.72)

原译:事实上,资本主义制度已经不再求助于任何宗教力量的支持了。尽管时至今日,我们仍能感到宗教企图对经济生活施加影响,然而这种不正当的干预已经微不足道,已经不能与国家制定的规章制度对经济生活的干预相提并论了。(第52页)

拙译:事实上,资本主义制度已经不再求助于任何宗教力量的支持了。尽管时至今日我们仍能感到宗教试图对经济生活施加影响,但这种干预已经远远不像国家的调节那么名正言顺了。

7.原文:as compared with the much more radically anti-chrematistic views of comparatively wide circles……(p.73)

原译:与社会大多数人所持有的那些更加激烈地反对财富的观点相比……(第53页)

拙译:与遍及众多社会阶层的更加激烈的反货殖论观点相比……

评注:原文只是说相当多的社会阶层都有人坚持反货殖论观点,这当然并不意味着“社会大多数人”在一股脑地“反对财富”。

8.原文:an external obedience to the commands of the Church(p.74)

原译:对于教会戒律的永恒的顺从(第54页)

拙译:对于教会戒律的表面顺从

评注:对照到这里时,我曾遍查手头现有的五个版本英汉和英语词典?因为这个句子在上下文中的地位绝对举足轻重。最终我只好认定?是译者错了。不幸的是,译文中还有不少类似情况。

9.原文:It may be further shown that this is not due to any ethnical peculiarity of the languages concerned.It is not?for instance?the product of a Germanic spirit……(p.79)

原译:我们还可以进一步看到,它并非源于有关语言的伦理特点,例如,这个词并不是什么德意志精神的产物……(第58页)

拙译:还可以进一步证明,这个词并不能归因于相关语言的任何种族特质,例如,它并不是什么德意志精神的产物……

评注:我宁肯相信这里是译者当时看走了神,因为英文形容词“种族的”(ethnical)与“伦理的”(ethical)词形之相近,确实非中文的对应词词形可比,但即使真是译者粗心所致,也同样令人扼腕。韦伯针对当时正在发酵的种族主义思潮作出的明确表态,不幸就这样被译者一笔勾销了。

10.原文:which formed the end of the exercitia of St.Ignatius(p.119)

原译:构成了圣・伊纳爵“修行”的目的(第91页)

拙译:构成了圣・伊纳爵“苦修”的目的

评注:尽管“修行”和“苦修”差别重大(因为这里讨论的是禁欲主义,而“苦修”是该主义的专用词),但是关键问题尚不在此,而是译者为圣・伊纳爵加了个注释:“圣・伊纳爵(约35~约107),早期基督教教父。”

但是,西方基督教史上有两位著名的圣・依纳爵,一是安提阿的圣・依纳爵(?~约110),叙利亚境内安提阿主教,是基督教从犹太人的宗教演化为希腊罗马宗教的过渡时期代表人物,为日后确立下来的教理奠定了基础,提倡以主教为中心的教会组织体系,坚持基督确有人性;另一位是罗耀拉的圣・依纳爵(1491~1556),西班牙神学家,十六世纪天主教改革运动中具有广泛影响的人物,耶稣会创始人,曾仿效圣徒的苦行以赎罪,先后在旷野和城郊苦修多年。韦伯这里一直在讨论中世纪以来的禁欲主义问题,绝对不会拿头一位伊纳爵说事儿,况且,据史书记载,头一位伊纳爵根本就没有苦修经历,甚至没有提出任何苦修教义,译者显然是漫不经心地“罗”冠“安”戴了。如果不明就里的读者更多了解了译者指点给我们的那位伊纳爵,恐怕会立即认为社会学大师韦伯的历史知识实在太成问题了。这种情况还有若干。

11.原文:The tertiary order of St.Francis was?for instance?a powerful attempt in the direction of an ascetic penetration of everyday life……(p.120)

原译:比如说,圣・法兰西斯的第三条诫令,就是一次很有影响的尝试,它力图使禁欲主义渗入到日常生活中去……(第92页)

拙译:譬如,圣・方济各的第三会就是一次有力的尝试,它力图使禁欲主义渗透到日常生活中去……

评注:且不说译者把著名的方济各会鼻祖圣・方济各译成了“圣・法兰西斯”(尽管字面上未可厚非,但毕竟有违成例),可那个“第三条诫令”是个什么东西呢?方济各生逢罗马教廷日益腐败之际,为收拾教徒人心,方济各作为非神职人员开始布道,从者日众,经他奔走努力,1209年终获教皇英诺森三世批准正式成立方济各托钵修会;1212年圣方济各协助贵族妇女克拉雷成立方济各第二会,即克拉雷安贫会;1221年又成立方济各第三会,收容在俗男女教徒――此即韦伯所说“一次有力的尝试”!

12.原文:The Mercantilistic regulation of the State might develop industries? but not?or certainly not alone?the spirit of capitalism?where they assumed a despotic,authoritarian character,they to a large extent directly hindered it.(p.152)

原译:国家的商业规章可以使工业发展起来,但不能、或者说单靠它不能发展资本主义精神,因为这些规章呈现其专制特征的一切方面,它们都在很大的程度上直接阻碍了这种精神的发展。(第118页)

拙译:国家的重商主义调节可以使工业得到发展,但却不能――或者说单靠它肯定不能――发展出资本主义精神,如果那种调节具有威权主义的专制性质,则会在很大程度上直接阻碍这种精神的发展。

13.原文:this ascetic conduct meant a rational planning of the whole of one's life in accordance with God's will.(p.153)

原译:这种禁欲主义行为意味着人的整个一生必须与上帝的意志保持理性的一致……(第119页)

拙译:这种禁欲主义行为意味着,要按照上帝的意志对自己的整个一生进行理性规划。

评注:显然,至少在这里,译者是在编译而不是翻译韦伯。不幸的是,这种情况同样很多,接下来就是典型的一例,余不赘。

14.原文:It does not apply to anyone who can live without labour on his possessions……(p.159)

原译:它不适用于那些无需靠劳动为生的人。(第124页)

拙译:它不适用于那些靠自己的财产为生而无需劳动的人。

15.原文:This is perhaps most characteristically brought out in the struggle over the Book of Sport which James I and Charles I made into law expressly as a means of counteracting Puritanism?and which the latter ordered to be read from all the pulpits.(p.166―167)

原译:这种态度或许最典型地体现在围绕《体育手册》而展开的斗争中。詹姆斯一世与查理一世把该书纳入法律,以此作为专门对付清教徒的手段;查理一世还下令让各教堂宣读它。(第130页)

拙译:围绕《关于体育运动的布告》展开的斗争大概最典型地表明了这一点。詹姆士一世与查理一世还专门把该布告变成了法律,以此作为对付清教主义的手段,而且查理一世还下令在所有布道坛宣读。

评注:这里说的是英国历史上的一个著名事件,译者再次望文生义了,非常典型。不惟如此,同一个文献名“the Book of Sport”,在中译本第211页上居然变成了“娱乐书”。

16.原文:Only then could the quantitative cultural significance of ascetic Protestantism in its relation to the other plastic elements of modern culture be estimated.(p.183)

原译:唯其如此,才能正确地估计新教的禁欲主义,(在它与塑成近代文化的其他诸因素的关系之中,)具有怎样的文化意蕴。(第143页)

拙译:只有到那时,才能对禁欲主义新教――就它与塑造了现代文化的其他诸要素的关系而言――的文化意义作出量化评价。

评注:从上下文可以一目了然的是,韦伯这里是在强调指出,要想全面评价禁欲主义新教的文化影响,还必须从实证角度进行量化研究,否则,单纯的价值判断和信仰判断是没有足够说服力的,而《新教伦理》不可能来得及进行这项必定十分庞大的研究。可惜译者完全没有“正确地估计”出韦伯的本意。

17.原文:Similarly?we have the aberration of the policy of this most solid bank at the time of the South Sea Bubble.(p.186)

原译:同样,我们有这个最有根基的银行在《南太平洋计划》时期政策失常的例证。(第148页)

拙译:同样,我们也有这个稳如磐石的银行在“南海泡沫”时期政策失常的例证。

评注:“南海泡沫”或称“南海幻影”,这是十八世纪初使大批英格兰投资者破产的一次著名投机狂热。其中的主角是成立于1711年的南海公司,故名。不知译者何故给出了这样一个译名。

18.原文:But how can anyone believe that such a literary theory could develop into a revolutionary force at all comparable to the way in which a religious belief was able to set the sanctions of salvation and damnation on the fulfillment of a particular manner of life?(p.197)

原译:宗教信仰能够强有力地用拯救和天谴的戒律来指导人们实现某种特殊的生活方式;而上面那种学术理论,后来竟发展成为一种足以与宗教信仰相抗衡的革命性力量,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第160页)

拙译:但是有谁能相信,这样一种书卷气的理论能够发展为一种革命性力量、以致可与一种通过救赎和天谴来认可要实现一种特殊生活方式的宗教信仰相提并论呢?

评注:如果再进一步对照前后文看看,译者真该用自己译文中的感叹句来评价自己的译文:“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19.原文:it corresponds to the Latin classis?a word borrowed from the Greek?meaning that part of the citizenry which has been called to the colours.(p.209)

原译:它的意思和拉丁文的classis(阶级、阶层、等级)一样――classis源于希腊文――公民中的有色人种。(第173页)

拙译:它相当于拉丁文的classis,一个借自希腊语的词,意为奉召服军役的那部分公民。

评注:英译者的译文“has been called to the colours”是个标准的固定用法,唯一的意思就是:奉召服军役。英国Macmillan出版公司的拉英词典对classis的释义有三,其中之一为:武装力量;另两个也与“有色人种”毫不搭界。且不管韦伯已经断然否定了人种论对他这项研究的意义,即使仅据文中给出的拉丁文提示,也断不应译作“有色人种”啊!

20.原文: On the attitude of Port Royal and the Jansenists to the calling,to which we shall return……(p.212)

原译:我们将回到波特・罗亚尔和詹森派的天职观……(第176页)

拙译:我们应该回过来看看波尔罗亚尔隐修会和詹森派教徒对待天职的态度……

评注:这是法国天主教西多会的著名女隐修院,建于1207年左右,原是本笃会会所,坐落在凡尔赛以南谢夫勒斯谷地的低湿沼泽区,1625~1626年迁往巴黎另建新址,后来成为十七世纪詹森主义和文学活动的中心。韦伯反复以它和詹森派为例,突出强调了他们那种禁欲主义与其他教派的反差。如果只从中译本字面上看,就很不容易理解韦伯的用意,因为这里显然处理成了人名的形式,且没有加注。好在译者附上了原文,对此有疑问的读者可以按图索骥查资料,曲线读韦伯。不过,后面却出现了彻底的麻烦,第185和190两页各有一次对Port Royal的处理,均为“皇家港”,但是既没有附原文也没有加译注,不明就里的中译本读者只有完全拜托自己的想象力了。

21.原文:the sinfulness of the belief in authority?which is only permissible in the form of an impersonal authority?the Scriptures?as well as of an excessive devotion to even the most holy and virtuous of men?since that might interfere with obedience to God.(p.225)

原译:这种罪恶只在一种非个人的权威形式中才可能,圣经,以及对甚至是最圣洁和完美的人的过度忠诚,因为这可能影响对上帝的顺从。(第189页)

拙译:信仰权威是有罪的,过度忠诚于那些即使最圣洁、最完美的人物也同样是有罪的,因为那将妨害对上帝的顺从,唯一可以容许的权威信仰就是对一种非人格权威形式――《圣经》――的信仰。

评注:韦伯前面用一大段文字概括了十七世纪以后盎格鲁撒克逊诸民族对待政治权威的普遍态度,最后指出了其中的宗教根源。可是读了译者给出的译文,大概除了不解以外,就只有目瞪口呆了!

22.原文:According to Hudson Taylor?China has about fifty million families?one thousand missionaries could each reach fifty families per day(?)or the Gospel could be presented to all the Chinese in less than three years.(p.225)

原译:根据哈德逊・泰勒,中国有5千万家庭,1千个传教士每天可以接触50个家庭???,或在不到3年的时间将福音书带给全部中国人。(第189页)

拙译:按照哈德逊・泰勒的说法,中国有5000万个家庭;1000个传教士每天可以各自接触50个家庭(?),或可在不到3年的时间内将福音书带给全体中国人。

评注:如果只看译者给出的译文,任何一位读者大概都会毫不犹豫地断定,韦伯这时的算术水平以及相关的判断能力均处于极度低下的状态!

23.原文:Calvinism as such is not responsible for those feats of missionary zeal?since they rest on an internominational basis. Calvin himself denied the duty of sending mission to the heathen……(p.225)

原译:并不是加尔文宗本身产生了那些狂热的宗教业绩。这些宗教业绩是以相互命名为基础的。加尔文式的个人否认给异教徒送传教士的义务……(第189~190页)

拙译:传教热忱产生的那些业绩并非加尔文主义本身之功,因为那些宗教业绩是建立在各教派共同作用的基础上的。加尔文本人则否认有义务向异教徒传教……

24.原文:The ascetic principle of self-control also made Puritanism one of the fathers of modern military discipline.(p.235)

原译:禁欲的自我控制原则,同时也使得清教成为近代军事政策的先父之一。(第200页)

拙译:禁欲主义的自制原则也使得清教成为现代军事纪律的源泉之一。

评注:这里且不管译文的主谓宾搭配是否妥当,关键在于,无论是德文原著还是英译用词,都与“政策”毫不相干,不知译者是怎么发现了其中新意的?

25.原文:John Wesley emphasizes the fact that everywhere?among Quakers? Presbyterians?and High Churchmen?one must believe in Dogmas?except in Methodism.(p.251)

原译:约翰・卫斯理强调:除了循道宗教徒之外,无论什么地方,教支派教徒那里也好,长老会教徒那里也好,高教会教徒那里也好,任何人都必定信奉教义。(第217页)

拙译:约翰・卫斯理强调的是这一事实:不管什么地方的贵格会教徒、长老会教徒还是高教会教徒,都会信个什么教理,但就是不信循道宗的教义。

评注:读者完全可以把那个“教支派”认定为印刷错误,否则就永远无法解释韦伯怎么会凭空杜撰出这样一个怪物来折磨读者。不过关键在于,甚至不用看上下文就会明白,译者根本就没有读懂英译原文,把整个句子理解得彻底走了形,否则就同样无法解释为什么如此简单的句子竟能译成那般模样!

26.原文:It is one of the many merit of Karl Muller's Kirchengeschichte to have given the Baptist movement?great in its way?even though outwardly unassuming?the place it deserved in his work.It has suffered more than any other from the pitiless persecution of all the Churches?because it wished to be a sect in the specific sense of that word.Even after five generation it was discredited before the eyes of all the world by the debacle of the related eschatological experiment in Munster.And?continually oppressed and driven underground?it was long after its origin before it attained a consistent formulation of its religious doctrines.Thus it produced even less theology than would have been consistent with its principles? which were themselves hostile to a specialized development of its faith in God as a science.That was not very pleasing to the older professional theologians?even in its own time?and it made little impression on them.(P.253)

原译:浸礼运动是大规模的,尽管它在表面上没有显示出来,但卡尔・穆勒在他的著作中给予浸礼运动以其应有的地位,这是其《教会史》一书的许多优点之一。浸礼教派,与其他任何教派相比,在教会残酷无情的迫害中受难最多,因为它希望成为特殊意义上的教派;甚至近一个半世纪以后,由于与之相联系的末世学实验在明斯特的惨败,浸礼会在所有世人面前名誉扫地;而且由于它在产生之后不断受到压制而转入地下,因此过了很久它的宗教教义才得到系统阐述;这样,如果他们始终坚持这些原则,其神学色彩就会更加浓厚,因为这些原则本身是反对将对上帝的信仰作为科学来专门发展。这令老一代的神学家感到不悦,即使在当时也是这样,浸礼会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印象。(第219页)

拙译:卡尔・米勒所著《教会史》的诸多价值之一,就是给予了尽管看上去并不招摇、但却非同小可的浸礼宗运动以应有的地位。浸礼宗运动遭到了所有教会的无情迫害,所受的磨难比任何其他宗教运动都多,因为它希望成为一个特殊意义上的教派。甚至在经历了五代人以后,由于相关的末世论实验在明斯特惨遭失败,它在所有世人面前也仍然是名声扫地。而且,由于它从一开始就遭到了持续不断的压制并被迫转入地下,所以它的宗教教义很长时期都没有得到系统阐述。因此,它甚至很少能产生出与它的各项原则相一致的神学理论,这本身就不利于专门发展它对上帝作为一门科学的信仰。这并不太合老派职业神学家的心意,即使在当时,它也并未吸引到他们的青睐。

评注:说一个大规模的宗教运动没有给当时的职业神学家留下什么印象,这无论如何不是韦伯想要说明的意思。更离奇的是,一个在工业革命之后逐渐崛起的地道的基督教教派运动竟会公然反对把上帝作为科学来信仰,做个牵强一点儿的类比,这等于说咱们当年的红卫兵胆敢不信咱那毛主席思想是科学。稍微检索一下资料即可知道,事实上,不光是浸礼宗,那时的几乎所有基督教神学流派都在用力把上帝论证为科学,而韦伯这里说的是,浸礼宗的处境使它在这方面很难比别人家做得好!

27.原文:For those to whom no causal explanation is adequate without an economic (or materialistic as it is unfortunately still called) interpretation?it may be remarked that I consider the influence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on the fate of religious ideas to be very important and shall later attempt to show how in our case the process of mutual adaptation of the two took place.On the other hand?those religious ideas themselves simply cannot be deduced from economic circumstances.They are in themselves?that is beyond doubt?the most powerful plastic elements of national character?and contain a law of development and a compelling force entirely their own.Moreover?the most important differences?so far as non-religious factors play a part?are,as with Lutheranism and Calvinism?the result of political circumstances?not economic.(p.277-278)

原译:对那些认为不以经济方法(或物质方法,不幸的是今天仍然这样称呼)解释的任何因果关系都不精确的人,可以这样说,我认为经济发展对宗教观念的命运带来的影响的确十分重要,我将在后面试图说明在我们所指的情况下,两者互相适应的过程是如何发生的。另一方面,那些宗教观念本身决不能从经济因素中推断出来。它们本身,毫无疑问,是塑造民族性格的最有力的因素。它们拥有一条发展规律和一种完全属于它们自身的无可置疑的力量。而且,就非宗教因素所起的作用而言,正如路德宗和加尔文宗那样,最重要的区别是由政治的、而非经济的因素造成的。(第245页)

拙译:有些人认为,如果没有做出经济上的(或者一如至今仍被不幸地称作唯物主义的)解释,那么任何因果说明都是不充分的。对此不妨这样作答:我认为,经济发展对宗教观念的命运的确十分重要,而且后面将会试图说明在我们所指的情况下两者互相适应的过程是如何发生的。但是,那些宗教观念本身却不可能单纯从经济因素中派生出来。毫无疑问,它们本身就是塑造国民性格的最强有力的因素,而且内含着一种发展规律和一种完全是自有的强制力量。此外,关于非宗教因素的作用问题,就路德主义和加尔文主义的情形而言,造成了它们之间最重要差异的,是政治环境,而不是经济因素。

评注:不妨用译者给出的说法去称呼一下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学说,想必非常鲜亮:历史物质方法主义和辩证物质方法主义,如何?

28.原文:Baxter's activity in Kiddeminster?a community absolutely debauched when he arrived?which was almost unique in history of the ministry for its success?is at the same time a typical example of how asceticism educated the masses to labour?or in Marxian terms?to the production of surplus value?and thereby for the first time made their employment in capitalistic labour relation(putting-out industry?weaving? etc.)possible at all.That is very generally the causal relationship.From Baxter'sown view-point he accepted the employment of charges in capitalistic production for the sake of his religious and ethical interests.From the standpoint of the development of capitalism these latter were brought into the service of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pirit of capitalism.(p.282)

原译:巴克斯特刚到基德大教堂的时候,它还是个彻底堕落的组织,巴克斯特在那里的活动所取得的成功,在教会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巴克斯特的成功同时也是禁欲主义的一个典型例子:禁欲主义怎样教导大众去劳动,或用马克思的话来说,怎样教育大众去生产剩余价值,由此,使得在资本主义劳动关系中(如生产业,纺织业等)雇用他们,成为完全可能的事,这是非常一般意义上的因果关系。以巴克斯特自己的观点来看,他本人之所以接受他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受到的雇佣,是出于宗教和道德利益上的考虑。从资本主义发展的角度来看,这些宗教、道德的因素,对资本主义精神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第249页)

拙译:巴克斯特刚到基德明斯特的时候,它已经是个彻底堕落了的共同体,巴克斯特在那里的活动,几乎堪称教牧史上无与伦比的成功范例,同时也是说明禁欲主义如何教化大众去劳动、或用马克思的话说如何去生产剩余价值、从而第一次有可能把他们用于资本主义劳动关系(比如包出制工业、纺织业等等)的典型范例。这是一个非常具有普遍意义的因果关系。从巴克斯特本身的观点来看,他之所以愿意为资本主义生产尽职尽责,乃是出于宗教和道德上的关切。而从资本主义发展的角度来看,却正是这些宗教与道德关切促进了资本主义精神的发展。

评注:中译本先后5次出现了“基德大教堂”,可原文纯粹是个地名:Kidderminster?是英格兰赫里福德-伍斯特郡怀尔福雷斯特区一个城镇,临斯陶尔河与斯塔福德郡-伍斯特郡运河,736年首见记载。曾有重要的毛纺织业(首见记载于1334年),十八世纪为地毯业取代。韦伯多次提到它,决不是因为那里有个什么“基德大教堂”,而是因为那位著名的清教徒巴克斯特1641~1660年在“基德明斯特镇”担任教会牧师,在布道的同时还有效地组织当地居民从事经济活动,最终使这个“彻底堕落了的”城镇共同体成了英格兰有名的模范堂区。所以,韦伯才说这是“教牧史”上的成功范例,而没有笼统地说“教会史”,英译原文的用词已经非常清楚。而且,韦伯还特意突出了巴克斯特的筚路蓝缕之功,根本没有认为那是“绝无仅有的”,所以接连用了“无与伦比”和“第一次”的评价,不知译者为何视若无睹。“生产业”云云,不议也罢,因为原文就是我在第3例中已经注释过的putting-out system工业,而巴克斯特是以上帝的名义、按照世俗禁欲主义精神的要求在那里号召并组织当地居民从事这种工业劳动的,这分明是出于一种“宗教和道德上的关切”,怎么被译者当成谋求“宗教和道德利益”的资本主义雇工了呢?实际上韦伯的意思已经非常直白,说的就是巴克斯特(们)与现代西方资本主义的因果关系,用我们的大俗话说,他(们)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而在西方以外的地方是没有这种土生土长的插柳人的!

29.原文:a short essay in order to clear up the concept of sect used above……(p.284)

原译:……一篇短文,目的是澄清上文中用过的各种派别的概念……(第252页)

拙译:……一篇短文,目的是厘清上文中用过的教派概念

评注:英译原文用的是单数形式,所以,如果不是译本印刷错误,那就只能说明错在译者。但是这里的关键在于,如果是一路认真读下来,就完全应该明白韦伯的意思:他在着意对教派和教会进行区分。他认为真正对现代资本主义精神的发展产生了促进作用的,是教派,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教会;所以,他强调的是要厘清“教派”这个概念本身,而不是“各种派别的概念”。

30.最后一个了。既为凑个整数,也为节省版面。

韦伯在本书中多次使用过一个术语,指的是某些人、群体或派别坚定主张并维护自身的正宗权利或优先权利。但译者给出的说法有两种,一是“出生权”(如第201页),一是“出身权”(如第236页),而且不附原文不加译注,读来令人头大。这次对照英译才明白,原来是birthright这个典故,源出基督教《圣经》,谓希伯来族长以撒之子以扫,作为长子而享有长子特权,但后因细故把自己的长子名分贱卖给了孪生兄弟雅各,随之也就丧失了相应的特权,等他明白过来之后,却又赖皮毁约执意要收回名分。用在这里的语境中,完全可以径译为“长子特权”,既符合原文逻辑脉络,又有点儿诙谐的味道,也许这就是韦伯的用意吧。

从以上可知,这个中译本从正文的第一页就开始有错,直到最后一页仍然有错,我统计了一下,由上述各例为代表的诸类型标准错误共有132处,而中译本本身一共只有252页,平均不到2页即错一处。言重一些,甚至可以说它几乎从翻译走向了改编。眼下我在想的是,像《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这种压缩饼干式的经典文本,其思想密度、知识含量和逻辑严谨性都具有高度凝练的性质,可以说每个术语、概念和词组在整个逻辑链条中几乎都是无可替代的,以上各例足以表明,打断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造成阅读理解过程难以疏通的阻塞和无法梳理的混乱。且不说对这个论域感兴趣的普通读者,即使我们辛辛苦苦的译校诸贤,假如无缘对照原著或者英译,那么即使抱着万分精心的态度,是不是就真能彻底读懂自己这个中译本呢?

由此禁不住想到,译介韦伯这样的宗师人物,即使信心十足到再也不诚惶诚恐,至少也应该竭力避免这样的累累硬伤吧,否则隐患实在是难以估量。不过应当客观地说,读这个中译本,相比读韦伯的巨著《经济与社会》的中译本(商务版,1997),还是绝对甘之如饴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对于后者,假如韦伯本人能像我们一样使用中文,按照他著名的个性,他肯定会坚决地、甚至愤怒地否认那是他自己的著作。因为我刚刚精读了一遍《经济与社会》的那个权威英译本,所以敢于这样说。不过这话说来就太长太长了,就此shut up。

  (《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马克斯・韦伯著,阎克文译,商务印书馆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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